藝術兵團藝評:相聚21克

PUN Chun Sang

愛情、朋友、死亡、精神病、責任、靈魂相聚。

今年沒有看到好劇。幸好有這套,寫上2018年的句號。

我不專業,也不常看舞台劇,算不上劇評。事前看網上劇評,才發現這劇2009年已經上演。有趣的是,我對這劇,和其他人十多年來的了解不太一樣。

從劇目開始,《相聚21克》中的「21克」來自1907年的醫學研究:「人死後,體重會少21克,這就是靈魂的重量」。土氣的名字,就是「靈魂的相聚」。這樣理解,可以提出中心問題:「誰的靈魂能相聚?」

由角色說起,先說日日新歡的Ben,男主角浩然說他只是「沒有靈魂的性慾肉體」。的確,Ben所喜歡的就是性和自由,從沒有女人能陪他多於一晚。就算經常陪他飲酒,聽他說賽後報告的浩然,其實也從來沒有和他交心。

Ben 的心應該是空虛的,但他卻能將性和食的喜好成了自己的職業。假如「靈魂相聚」是層次理論,那麼他的情況似乎合符最基礎的定義:在最多時刻與所喜好的事相聚。在某種智商和道德程度上,這是最快樂的靈魂相聚。例如小朋友們一同玩遊戲,談不上什麼交心,但他們的靈魂應是十分享受嬉戲的時光。

第二位是佩雯。自男朋友志強死後,佩雯每天在志強的留言信箱留言。她聲稱了解志強,透徹得就算佩雯的留言永遠都不會得到回應,她也知道志強如何回答。直至留言信箱停機,她將這個想像中的「靈魂連結」帶到生活中。在自己「清楚明白」志強已死三年的事實下,繼續用她的「透徹了解」「想像」志強一直存在,和他「同居」;而且亳不介意家人、朋友和同事標籤自己有精神病。

Ben用性的頻次作為愛的指標,佩雯和假想的志強當然是零性愛。Ben的性沒有愛,正與佩雯純潔的愛沒有性作鮮明的對比。但佩雯和Ben一樣,他們都不理會世人的眼光,做自己想做的事。

醉酒的人說自己沒有醉,正如精神病的人都說自己是正常。佩雯這樣解讀自己:「我不是精神病,我只是想有人明白我,我想繼續和他一起」。她深信記憶和想像能讓愛情超越生死,她們能「一直親密,永遠幸福」,這是最理想中的「相聚21克」。只可惜回歸現實,她的21克,除自我安慰,從沒有真正團聚。

男主角浩然,可算是沒有靈魂,而可悲得剩下責任感的精神科醫生。他和自中學拍拖的女朋友,早就沒有感情。浩然如何也不兌現唱情歌的「無謂承諾」,思卻解讀成男友已心淡得連哄也不哄自己。浩然沒有忘記承諾,卻被思指「忘記了感情」。

真切的感情,當下的感覺,是否可以「記住」?現實中,感情變淡了,曾經交心的靈魂漸漸失去親密,疏離的關係自然成了「例行公事」的心態。就好像與思的家人見面,浩然也再不想新地點,一切從舊就好。浩然一直在逃避,他一直否認已死的愛情,就如他一直拖延和思結婚。婚姻是戀愛的墳墓,就如浩然確切為自己的愛情簽死亡證一樣。

浩然和其他人也似乎沒有靈魂交流。浩然不想和中學同學聚舊,因為他知道相聚也沒有什麼可以交心的談。結果也如他預計一樣:他不說事非、不玩facebook、不上淘寶,和他的中學同學完全沒有共同的話題。他幫助佩雯,也只是基於他是精神科醫生這個身份的責任。他多次向佩雯強調,「作為醫生,我提議你要如何如何」。但當佩雯問:「作為朋友呢?」,他不是否認,便是敷衍了事。浩然的孤僻、過份的道德情操和責任感,令他從不能成為別人真正的朋友。

浩然也似乎是基於道德理由和責任感,才成為人們眼中的伴侶和朋友:男朋友有責任照顧病了但已無感情的女朋友、朋友有責任出席自己不想去的聚會、醫生要幫病人醫病而不能當作朋友。他是基於社會規範,負上角色的責任,而不是當角色的本身。這正正跟佩雯和Ben,跟隨自己靈魂所走的價值剛剛相反。浩然的女朋友思死,對他來說,之所以是一種真切解脫,正是因為他終於能夠放下心中早就不想履行的道德責任。

近劇終,浩然和已死的思在唱歌。思死後才兌現「無謂承諾」,除了為製造劇中的高潮,也好像說明浩然終於超越道德責任的枷鎖,再次和思「相聚21克」。可惜的是,一切也來得太遲。

誰的靈魂能夠相聚?「真正的相聚」,似乎沒有。他們都在錯的時間,對上了錯的人:中學同學相聚,浩然零交流;Ben每晚真誠分享賽後報告,浩然從來無心裝載;思真心愛浩然,卻知浩然心淡,也不再向他坦誠,審查自己的要求;佩雯想找人明白自己,她媽媽卻是「精神病醫生係最多會患精神病,因為經常聽精神病人講嘢,聽到自己都黐線埋」的大媽。當愛人離世,才醒覺珍惜從來,悔不當初。

靈魂相聚的條件除了天時地利人和,還有坦誠和及時行動。假若他們早就坦誠和行動,早就能相聚21克。噢,不是,也許是無限噸。

知易行難。人,永遠都是這般犯賤。否則,也不活得像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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